足迹初印淮河以北
我自家乡来,山重水复渡过淮河,到了南京、淮安、扬州、镇江这些苏北名城再往北的黄淮平原。从地图上看来,明明是一路北上,其实是沿扬子江下游的尽头而去。假设读者们不呵斥作者在此望文生义附和古人的“天圆地方”的说法,则千里之外的家乡毋庸置疑巍峨耸立在云端之上。
淮河流域风光老家的地理海拔比此地要高出二三百米,要不然,从雪域高原奔腾前来,再淌过家乡泸州的那条澎湃长河,岂能在离我不远的南边汇入大海啊!
与我的脚迹重合而又看不见的这条北纬刻度线,从西边延伸过来,再横穿过浩瀚的黄海,几乎水平径直地掠过韩国首尔和日本东京……
休说作者的家乡偏居西南一隅,既便是偌大四川全境之最北端也没有探进北方寸缕。过去一二十来年来漂泊他乡,游离于半壁东南,北方大地何其辽阔,我这个南方人的身影还从未迈越南北地理分界线北进半步。
从绍兴嵊州小城往北五百多公里,不但连绵起伏的群山倏然消失了,连冬日五彩缤纷的景致也变得萧瑟黯淡了。
眼中这一片一望无垠,黄草连天,在寒风凛冽的冬天里的苍茫原野依旧是水乡江南的温婉地界否?
冬日里的江南水乡此番北上意欲如何?心里情不自禁涌起一种被放逐的苍凉感。
朋友们“蛊惑”我北迁,早在炎炎盛夏时节就“处心积虑”了,当时难以决断,心里挥之不去一种不便明言的作祟心思,这么多年来,眼中盛满了江南的山山水水,依恋这个明媚绰约的地方,舍不得走了。
多年的故交一眼就洞穿我这个“假斯文”脑子里那点儿描摹不清的附庸风雅,他晓以利害地点化眼前这冥顽不灵之人:咱们出门在外,走南闯北不就图赚几文辛苦钱,心中如何还容得下这不合时宜的诗情画意?你我不过是漂泊无定的外乡客,俗人一个!这一往情深其实又是剃头担子一头热的样子有多可笑!如此自作多情简直不可理喻……
苏北盐城响水县城郊这一席话让内心“隐秘”昭然若揭,仿佛捉贼见赃似的,听得格外刺耳,静下心来到底是唤醒了喝了迷魂汤的人。是啊!我们这些人的生活境遇难道不正是如此吗?我们若不是谋生艰难,何苦要千里迢迢远离家乡。这世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跋山涉水迁徙奔波,要问是什么在驱使他们疲于奔命,谁不是为了渴望活得更好一些吗?
初来苏北,住宿于盐城以北一百多公里远的一座县城郊区,月朗星稀的深夜,地上一片朦胧,零度以下的凌晨时分,一弯挂在晴朗夜空上的残月发出黯淡的光辉,月光照亮铺满茫茫平原,晶莹闪亮的白霜。这铺展向远方,在寒冷月夜的银霜之白,像极了下了一夜的大雪。
苏北盐城响水县城郊纵然是打霜的天气,怎么能铺张成这等阵势?这也让初来乍到的南方人迷花了眼,要说下雪,南方的冬天也偶尔雪花飘飘,谁知这漫天飞舞的花瓣在轻盈触地那一刻就杳无踪迹。南方的雪花,在空中昙花一现,竟然逊色于这离淮河北岸不远的霜花,徒有其表似的。这里浓霜苍茫,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不着边际,不声不响紧锁大地,更符合南方人想象中那皑皑积雪的壮观景象。如若真正待到鹅毛大雪尽情飘飘洒洒那一天,将如何震慑南方过客那一双眼睛。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唐朝的李白,在他的诗句中如此编排北方的飞雪,虽不无夸大其词,足见北方的雪,铺天盖地,非同小可!
只不过刚刚趟过淮河,尚徘徊在南北边缘,北方的凌厉气势就迎面扑来……就如寂静深夜里,似盐末般白得耀眼的凝霜将世界装扮得银装素裹。
苏北盐城近日的天气天地之间只有积蓄足够的能量,才能将一派酷寒之下的肃杀景象呈现在南方来的夜观者眼里。
在这个奇寒的月夜,恶劣的天气里,不远的高速公路上,往来车辆,他们昼夜兼程,夜深人静时分仍然络绎不绝,知道这一路穿破夜空长途跋涉的灯光,也许从天刚黄昏开始点亮,穿过漫漫长夜到东边初露一抹曙光之时,短暂熄灭过几回又匆匆出发?
苏非盐城响水县冬晨初来乍到,第二天就感冒了,涕泪纵横,一周后才缓过来;我不适应这里带涩味的自来水;不习惯沏上一杯茶,转身片刻连茶叶都未散开,沸水就变成温水了;平生从未经历这么奇冷的冬天,明明是大晴天,阳光下却还是冰冷刺骨……
初到苏北,这大雪节气前后十几天,每天都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却照不暖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每当清晨出门,东边地平线的一轮朝阳才刚刚破土而出。
脚下是一条笔直的公路,横陈在广袤无际的平原上,见不着尽头,不知它延伸到了什么遥不可及的地方去了。
这条不知道拐弯抹角的公路从一座与路面齐平的小桥上端路过,桥下的这条小河,和桥上的公路相逢再各奔东西。晨雾缭绕中同样看不清这条小河从哪来往何处去。
桥头上,小河边开着一家买烟酒的小商店,小店门前,是一个像川南家乡各家农户门前的水泥院坝那样的小广场。
黎明时分,东边才刚刚映照出一丝粉红颜色,天上的月亮都还悬在半空,正值霜冻消融,呵气成霜的冬晨。一阵接着一阵刺骨寒风刮过这个无遮无挡的小广场,此处风寒,可不是久留之地。
一连十几日,天蒙蒙亮路过此地,小广场上早已一派闹热景象。
植树老人们广场上这些难以数清的衰老面孔,被围巾,棉帽严严实实遮没住苍苍白发的头颅……他们开着电动三轮车、或者步行而至,他们在广场停下来慌慌张张往嘴里填着食物,口鼻中不断呵出的热气,在霞光下如吞云吐雾似的。看他们匆忙的神态举止,想必离家并不近。
苏北韭菜馅大饼天这么冷,这么大年纪了,时辰这么早到这露天的严寒地方聚会所为何来?
一位老人边吞咽食物边对好奇的南方人吚吚吖吖叨念了半天,我才从那含混不清夹杂着江淮方言的普通话里听明白了他们这一群老人早起干啥来了。
植树老人们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宽阔公路两边,每隔十来步的间距,都挺直着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这些在深冬片叶无存的绿化树,从远方运来,在路边落地生根,首尾不见的公路两边,一排排整整齐齐迎着风霜傲然挺立。
这些老人领着菲薄的报酬,起早贪黑做着美丽家乡的事情。他们几把老骨头搭伙凑成一组,齐心协力将这些高大沉重的落叶梧桐树扶直、培土、夯实,还担心它们冻着了,老人们从树根露土那一小截开始,一圈复一圈给树干缠上密密匝匝的草绳。
对于老人家们来说,公路边这些法桐、女贞子树、国槐……且不分先来后到,也不管它在冬日里依然绿意盎然还是光秃秃的形容枯槁,来者是客岂敢怠慢,也如是自家没长大的孩子,需要嘘寒问暖的悉心呵护。
女贞子花老人手臂一挥,神情豪迈坚毅,眼前这一排数不清的参天法桐,广玉兰等都是他们的辛勤杰作!待到冬去春来,抽枝发芽,氤氲如盖,一路香气弥漫……足以慰藉平生!
新植的绿化树老人们要忙去了,我也急着去上班,和这个一面之缘的植树老人就此别过。
看得出老人家对陌生人的聊天意犹未尽,他掩饰不了的豪情深深打动这个连日来怅然若失的南方人,心里庆幸这一天清晨的偶遇,如从梦魇中解脱似的,让我豁然开朗。
围墙角有一处萧瑟的花坛,光秃秃的花枝在风霜里凄凉地颤动着。我想春夏时节我未至苏北前,这里曾经姹紫嫣红过,不想那天早晨路过此处,驻足了几分钟才离开:暗无生气的花坛里,一簇夺目的绯红色惊艳了我的眼睛,这是一株月季花,它红艳艳的,出奇顽强,一枝独秀骄傲地盛开在严寒中。
月季花花的主人是南边的浙江人,主人从老家来,将这株月季也带到了异乡。却没想到从温暖南方迁来的月季,娇艳热烈,不屈不挠地盛开在花期早过,百芳凋谢的苏北。
眼前这一片粗犷的天地,岂不是豪放洒脱应有的北国气质和四季分明的特征景象?
生命生生不息,适者生存!草木也知随遇而安!
那些头顶霜花,迎着朝阳的当地老人,以及墙角那一簇娇弱而刚强怒放的月季……不也在生命历程中坦然迎接磨砺而让人肃然起敬吗?
或许,北方的经历,是一个别于往昔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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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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