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之前,湖南也曾是江南红网

唐朝时的江南道。

“江南”,一个带着浓厚中国文化意象的地理名词。

说起江南,很多人心中浮现的一定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诗意境界和以“苏杭”为中心的太湖流域地理区域。然而,何处是江南,却成为历史上争论颇多一个地理话题。人们从各自的出发点,来表述自己的“江南”,气象学家说“江南是梅雨”,经济学家说“江南是财赋”,地理学家说“江南是丘陵”,而文化上的江南,则被更多的人所认同。

历史上的江南,其实并非专指苏南浙北这片长江中下游以南的区域,湖南也曾是“江南”,并且是自然地理和气候学层面的正宗“江南区域”,只是从文化的角度讲,“江南”已然东移到了长江下游,“潇湘”最终成为湖南的代名词,这种错位,折射出地理与文化之间相互影响的微妙关系。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从地理和气象学讲,湖南是当之无愧的“江南”

地理上的江南,经历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扩张过程。

战国时,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屈原曾流落于如今的湖南北部一带,在他的《楚辞·九章·招魂》里曾写下“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的句子。那时的江南,指的便是荆楚江湘之地。

湖南怎么成了“江南”?

其实,这样的划分符合自然地理学的定义,因为著名的江南丘陵就在这个区域。包括了江西和湖南两省的大部分地域,以及浙江西部、安徽南部的大片低山与丘陵地带。

为什么这片丘陵地带被称为“自然地理上的江南”?因为自然地理学家通常是按照自然地貌的相似性来划分区域。

《中国国家地理》曾提出这样一个观点:在中国地理的自然区划中,长江三角洲、两湖平原、江汉平原及太湖、洞庭湖、鄱阳湖等区域通称为长江中下游平原。按照这样的概念,长江以南的地区就不能通称为江南,所谓江南,在自然地理的区划中仅仅指江南丘陵区,也就是包括了湖南的湘江和江西赣江中上游的这片地区。

在江南丘陵的北面是地面宽广低平、起伏不大的长江中游平原;东部和东北部是长江和浙闽独流入海水系的分水岭;西部经武陵山和雪峰山与云贵高原相连接;南部与南岭山地相邻。尽管区域内也镶嵌着一些山地,但大体上是以相对高度小于米的丘陵为主。因地处长江南岸,又与长江水系有直接关联,所以,被统称为“江南丘陵”,大体上是以相对高度小于米的丘陵为主。

江南丘陵占据了湖南的大半部分,但却并非全部。江南丘陵的西部,一直到湖南中部的雪峰山为止,再往上,就是属于中国的二级阶地云贵高原了。所以,湖南的雪峰山以西的湘西部分,并不算是地理上的江南。

后来,“江南”的定义不断扩大,广义的“大江南”,泛指长江以南的广袤地理空间。包括了江南丘陵和长江中下游平原。“江南”一词,其实是一个地理上与“江北”、“中原”相对而言的模糊概念。

也许从气象学的角度讲,可以更好地理解湖南属于“江南”这一概念。

气象学意义上的江南面积更大,因为有梅雨的地方就是江南。

在气象学家眼中,有梅雨的地方就是江南,这个“气象学江南”,跨过了长江,直至淮河南岸,其实这也正是中国的“秦岭-淮河”南北分界线。准确地讲,淮河以南,南岭以北,东到上海,西到湖北宜昌的广大亚热带北部区域,都是气象学意义上的“江南”。这个说法的标准是气象学上的“江南梅雨区”。在持续20多天的梅雨时节,整个江南地区便是一片烟雨迷蒙,这是江南地区在气候上的共性。“江南”温润的气质,也就是在这样的气候中逐渐显现出来。

杜甫在长沙写下“最是江南好风景”

每个时代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定义“江南”,但历史上的“大江南”,大致上都包括湖南,直到宋之后,“江南”的行政区划才开始东移。

春秋战国时代的江南,没有湖南,与现在的江南基本重合,屈原之所以把湖南作为江南,应该是基于以楚国为中心的地理观念。

据《吴越春秋》“周元王使人赐勾践,已受命号去,还江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之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之上,诸侯毕贺,号称霸王”,可知史书中出现的“江南”一词,在东周春秋时期,最早指的便是现今浙江、江苏和安徽等省一带,也就是东周时的吴国越国等诸侯国区域。这与现在人们所认同的江南区域,大体一致。

秦灭六国,统一天下后,依然沿用了屈原的说法,并在此之上,把江南的范围扩大到了江西的部分地区。

《史记·秦本纪》中记载:“秦昭襄王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此书中出现的江南,指的是现今湖南省和湖北南部、江西部分地区。王莽时曾改夷道县为江南县,是今日湖北宜都地区。《后汉书·刘表传》载“江南宗贼大盛……唯江夏贼张庄、陈坐拥兵据襄阳城,表使越与庞季往譬之,及降,江南悉平”。

两汉时期,江南的范畴已经十分宽广,包括了豫章郡、长沙郡、庐陵郡,洞庭湖南北、赣江流域地区都是江南的主体,汉司马迁在《史记》中写到:“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南岭以北、湖南南部的永州也理所当然地被当作了江南的一部分。

西晋永嘉之乱后,今中原流民相继渡淮河、长江南迁,衣冠南渡,以建康(今南京)为都,是为东晋。隋朝,这一时期的江南有时指的是湖南、湖北一带。

到唐朝时,江南终于有了自己明确的行政意义。

唐朝贞观元年(公元年),第一次划分出了江南的行政区域:江南道。江南道的范围包括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江西、湖南、湖北长江以南部分。安史之乱后,民众南迁路线的东路自华北平原进入淮南、江南。唐代宗大历五年,经历安史之乱的杜甫流落湘江流域,在潭州(长沙),他遇到了老朋友宫廷乐师李龟年,写下了著名诗作《江南逢李龟年》,其中有“最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的名句。杜甫时期的江南,依然有湖南。

宋朝改道为路,江南路包括江西全境与皖南部分地区,分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其中江南东路包括宣州、池州、太平州、徽州、饶州(鄱阳)、信州(上饶)、抚州、洪州(南昌);江南西路包括袁州(宜春)、吉州(吉安)、江州(九江)、虔州(赣州)。

宋时的行政区划里,湖南分属于荆湖南路和荆湖北路,不再从属于江南道,从行政区域里被“去江南化”。从此之后,“江南”的定义,开始从自然地理偏向于经济和人文角度。

元朝实行行省制度,江南被割裂成了江浙行省、江西行省、湖广行省,不再出现以“江南”为名的行政区域。

明清时期,江南地位提高,再度成为省级行政区域。那时的江南省,大致就是被现代大多数人认同的“江南”。当时的江南,是全国的经济和文化中心,地位显赫。

明代江南省的范围大致相当于今江苏省、上海市和安徽省以及江西省婺源县、湖北省英山县、浙江省嵊泗列岛等地。无论是明朝的“南直隶”,还是后来清朝的“江南省”,皆为当时全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清初时,江南一省的赋税占全国的三分之一。不止是经济发达,江南还成为人才的摇篮,每期科考,江南一省的上榜人数就占了全国的近一半,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的说法。明代已经将苏、松、常、嘉、湖五府列为“江南”经常性的表述对象。

清代所谓的“江南省”,主要指的是今天长江下游的江苏、安徽、上海地区。但经济意义上的“江南”越来越明确地专指传统的浙西、徽州、吴或三吴地区。在这个时期,“江南”的概念开始浓缩,地理上的“大江南”不再被提起,湖南、湖北、江西逐步开始退出江南概念,作为经济和文化中心的“新江南”开始崛起,并占据了主导地位。

 湖南确立自己的文化标识——潇湘

江南最终成了一个文化符号。

在历史的洪流中,地理上的江南概念逐渐淡化,文化和经济意义上的江南日渐深入人心,而近代行政意义上对江南的划分,更加强了这种意义关联。

公元年,南北朝时期的文学大家庾信写下名篇《哀江南赋》,他所哀叹的江南,是梁朝的属地,与现今文化意义上的“江南”圈基本重合。以“优美的山水和厚重的人文情怀”为特征的江南文化,在经历了无数风雨之后,开始显现它的华美气质。

随着“江南”文化意义在历史上的逐渐确立,“江南”这个词,也就离湖南越来越远了。虽然从行政区划上看,湖南依然属于江南道、江南西路等等带着江南色彩的区域,但从经济和文化上讲,一个新的,在大运河和海洋之间,横跨长江下游两岸的地理区域,正逐步成为人们思想意识里的“江南”。文化上的江南,不止有苏杭,以扬州为例,虽地处江北,却依然成为江南文化的重要地理载体之一,这样的江南,是超越传统地理空间认知的。

被江南文化远离的湖南,并未因此变成“文化沙漠”,相反,“潇湘”作为一种有别于江南的全新美学意境,早已开始显现。它孕育于战国时期,屈原的流放和文学创作成为了它最初的发端,并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初唐时期,诗人张若虚在那部被称为“诗中之诗”的名作《春江花月夜》里,就提到了“潇湘”。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那时的“潇湘”,已经开始成为一种美学意象。与江南的繁华不同,潇湘代表了一种清冷幽深的境界。这种意象,在湖南还属于“江南区域”时便已开始呈现,而它真正的成熟应该是南宋时期,这时的“潇湘”,已经从地理开始走向意象。

“潇湘”的意象来源于湖南地理上最重要的河流——湘江。正是清深碧透的湘江,赋予了湖南独有的文化气质。

湖湘地理的地理顾问著名地理学家张伟然先生曾经对此有过精妙的描述:湘江的清寂并不自唐代始。早在南朝,“潇湘逢故人”便已成为诗人吟咏的对象,与之相对应的是“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梁·柳恽《江南曲》)。其时湘水流域的清简寂寞可想而知。入唐以后,这一形象更是大大地得以突出。孟郊所谓“万里丧蛾眉,潇湘水空碧”,这是在揣摩古人的心境。韩溉的“潇湘月浸千年色,梦泽烟含万古愁”,无异于直抒胸臆。而最为人熟知的得数钱起,他在《归雁》诗中写道:“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不仅仅是文学,古代的绘画、音乐在相当长的时期内,都受到“潇湘”意象的极大影响。张伟然先生认为:湘水流域是中国山水画江南派的摇篮,是一句并不过分的话。

“潇湘”的意象悲美清远,与“江南”并不相同。这两个由地理概念转化而来的美学意象,深远地影响了中国的传统美学思想,并一直延续至今。

和“潇湘”有关的诗词名句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宋]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宋]柳永《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

——[唐]温庭筠《瑶瑟怨》

闲阶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清]纳兰性德《虞美人·秋夕信步》

旧曲不弹瑶瑟怨,秋风秋雨梦潇湘。

——[明]唐寅《枯木竹石图》

欲写潇湘无限意,那得如椽彩笔。

——[宋]严仁《贺新郎·兰芷湘东国》

撰文/潇湘晨报记者常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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